清明節(jié)前一兩天，雨如約而至，雖細如牛毛，沒有雨打芭蕉時的意境，但卻給急于回歸故里拜祭親人的他鄉(xiāng)游子增添了幾多的悵然與哀思。細雨綿綿，漫野油綠，時而還能看到路邊三兩株怒放的桃花，但這一樹的粉紅，對急于上墳的人們來說，遠不及親人墳頭上的一叢雜草。
記得第一次清明節(jié)上墳，是祖父牽著我的手過去的，天上仿佛也下著細雨。那時還太小，沒有追憶和祭祀先人的概念。祖父拿鐵鏟將幾個墳頭上的干草戧掉，再選一些長干草捆到一起，然后拿著它將每個墳頭上戧下來的雜草輕輕掃起，遇到新發(fā)芽的青草就連根拔出，就這樣，祖父一個墳頭一個墳頭掃著，嘴里不住地低聲吟唱著我很難聽懂的話語，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淚花。我怯怯地扯著他的衣角，不敢吭聲，因為我能感覺到，祖父所做的事情很神圣。
雨打濕了我的臉，祖父脫下褂子給我披上，然后領著我到每個墳頭前跪下磕頭，并用低沉的語調(diào)，給我講這個墳頭里躺著的是哪一個親人，和我有什么關系。雖然有些懵懵懂懂，但在祖父低沉的話語里，我卻很早記住了每個過世親人的墓址，以至于今天在腦子中的標記還那么清晰。后來知道，清明上墳叫掃墓，就是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(jié)里，把過世親人的墓地掃得干干凈凈，為先人們創(chuàng)造一個良好舒適的安息環(huán)境，以示對親人的緬懷與敬仰。在我們老家，如果清明時節(jié)不去為先人掃墓，任由墓前墳頭雜草叢生，會被認為該家族不明事理，惹人看不起。
以后又多次陪父親清明節(jié)上墳掃墓。那時，祖父已經(jīng)長眠于墓地一個最偏遠的墳丘里。跪在祖父的墳前，點上一領黃紙，隨著火苗竄動，耳邊總能聽到祖父第一次領我掃墓時的低低吟唱。為每個親人掃過墓，上完香，父親總會拉我到祖父墳前，坐下，點上一支煙，慢慢將墳中親人生前的一些事情講給我聽。那些事情聽起來是那么遙遠，但對我來說仿佛親臨其境，一點也不陌生。
父親講，我家高祖是個讀書人，秀才出身，當過小吏，正直清廉，又勤儉持家，憐貧濟困，方圓數(shù)里，名聲極佳，是我家?guī)资揽！Ｔ娓冈谑罆r，饑荒戰(zhàn)亂，家道中落，曾祖父弟兄兩人，二曾祖父不堪饑餓，逃荒謀生，客居東鄉(xiāng)。曾祖父家中幾畝臨河薄地被惡霸強占，后抑郁而死。祖父十幾歲就為地主打長工，做佃戶，擔當起了養(yǎng)家重任，飽受苦難。直到解放時，祖父弟兄三家十來口人還蝸居在三間茅草屋里。解放了，是共產(chǎn)黨為我們家分得房產(chǎn)土地，才使整個家庭生活有了根本性轉(zhuǎn)機……
子、女兒一同回去上墳，給每個親人的墳頭上清除雜草，上柱香。還要牽著我的孩子，坐在父親的墳頭前，點上一支煙，慢慢給他們講一講我們的家史，講一講每個過世親人生前的一些事情，讓他們不要忘記死去的親人和我們的過去。我想這也許就叫傳承。（作者：尹祖濤 ）